前言(征求意见稿)
高善文
承蒙中国金融40人论坛的王海明秘书长一再催请,我将过去从事市场研究期间的一些想法进行了整理,并付梓印刷,以供对中国经济和资本市场有一些兴趣的人士参考和批评。
这项工作开始于2011年夏季,原来打算在当年末完成,但竟然拖了一年多才有一些眉目,这当然主要归咎于我的疏懒。此外,这期间家父到京求医经年,随后去世;家人因事赴港盘桓有日;我也意外地开始与升高的血糖水平进行持续对抗,这些变化,都是此前没有估计到的,不免牵扯了许多的精力。
也许更加重要的是,这么多年以来从事市场研究,虽然对经济和市场的观察偶然有些一鳞半爪的感悟和心得,但都散落在各种应时的研究报告中,前拉后扯,不成体系。以前曾经将这些报告编撰刊行,事后来看,在有限的范围内,读者的阅读经验并不好。
部分的原因在于这些内容过于零碎;此外,时过境迁,报告中许多应时的分析细节和政策评论也不再有太大的意义。所以,遵从王海明秘书长的建议,需要对内容重新编排梳理,并按照逻辑关系区分章节,组织证据,这实在是一项不小的工程。
在这一过程中,我也开始明确地意识到,随着时间的流逝,新的证据在进一步积累,许多以前工作的疏漏也需要补正,这都要花费许多的心力来思考,其结果是否合理,当然有待读者做出判断。
这本书主要包括了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部分是关于研究方法层面的一些思考,即《光线是可以弯曲的》和《关于市场研究的对话》两篇文章,前者讨论了科学研究的一般步骤,后者讨论了市场分析的哲学基础及其局限。这两篇文章都曾经发表,在行业内也曾经引起一些广泛的注意和积极的评价。
第二部分是关于通货膨胀的一些分析思路,主要讨论了固定汇率安排下一价定律的影响、通货膨胀预期在中国食品价格形成过程中的作用、刘易斯拐点问题、产能供应和劳动力市场的起伏等。其中关于一价定律证据的讨论在十多年前曾经引起一些学者和官员的认真留意,而关于刘易斯拐点及其对通货膨胀影响的分析在两年多前也引发了不少争论。
第三部分是关于产能变化的主要想法,其特点在于以国际收支平衡分析为入手点,识别来自供应和需求方面的冲击,进而寻求进一步的微观证据,来展开分析和推断。这种想法的优势在于可以同时平衡地对待总供应和总需求两方面的变化,避免将一切观察到的经济波动都主要归结为总需求扰动的偏差,并对理解中国经常账户盈余的波动提供一些不同的、具有一定启发性的分析思路。
以这些证据为基础,在时间方向上看,可以粗略地看到总需求和总供应交错波动的脉络,从而形成了产能周期的大体轮廓。这一部分的内容并不为人熟知,但却是我们对通货膨胀和资产价格展开分析的重要基础。
第四部分的内容是关于金融市场分析的基本框架,其特点在于:从代表性微观主体的资产配置行为出发,以产能领域的分析结果为依据,去推断金融市场变化的方向和线索。这个框架以前我曾经称之为资产重估理论,在资本市场上颇有一些认知。
一个基本的问题是,现代经济理论已经如此精巧和复杂,有着稳健的基础假设和可靠的逻辑推演,我们为什么不奉行拿来主义的基本精神,而要舍近求远地单独提出一些分析过程,并且这些分析似乎仍然颇为粗糙?
答案在很大程度上是实用主义的,即为了更简便和快速地解决问题。
我们知道预测未必是投资和商业活动的核心内容,恰当地应对、强力的执行和可靠的风控共同构成了商业成功的基础。但商业领域的宏观经济分析必须对经济趋势和政策走向提出预测,必须尽力提高预测的准确率,这一点却是非常清楚的。
根据我有限的知识,在过去十几年中,甚至在更长的时间里,在中国的大学、研究机构和政府中都曾经出现将中国经济模型化和数量化的认真尝试,其中的一些依托与国际研究机构或学者的合作,并大量借鉴成熟的经济理论和模型。这些努力显然是非常重要和十分有价值的,但以商业的标准来看,这些尝试所取得的成功似乎是有限的。
这也许至少存在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中国经济的体制和结构始终处在快速的变化中,这使得模型的结构和参数相当不稳定,再加上基础数据质量不高,这些瑕疵最终限制了模型拟合现实并作出预测的能力。实际上,这样的辩护是非常强有力的,并且能够说明所有模型失败的情况。二是中国的经济运行存在一些独特的约束条件和作用过程,这些条件和过程在发达的经济体中并不存在,也就没有很好地反映在成熟的经济理论和经济模型中。
沿着第一种解释的思路看,在商业领域从事宏观经济分析将会不知所从,无处下手。这样经济分析就逐步演化为对统计指标的会计解释,故作高深地摆弄计量技术或者人云亦云地吟诵经典,但这与最终的商业用途已去之甚远。
沿着第二种解释的思路看,就需要对中国经济进行近距离的仔细观察,小心地辨识那些独特的约束条件和作用过程,并以此为基础进行逻辑推演和证据比对,从而积累认识,推断趋势。
我们试图沿着后一种思路做一些尝试,这是否可行并且有效,当然见仁见智。反思过去十年我们所提出的预测,其中有些似乎十分成功(这当然有运气的成分),但也有一些错得离谱。
我们知道物理定律是非常严密和精确的科学,但它对未来的预测仍然需要给定必要的初始条件;在宇宙万物的演化中,上帝是否可以随心所欲地设定初始条件,这可能仍然是有一些疑问和争论的。类似地,经济理论对未来的预测也需要给定外生条件。这样,预测的偏差要么来源于理论本身的错误或局限,要么来源于外生条件的错误设定。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始终反复检讨严重的预测错误为何发生?一个大体的看法是,错误似乎更多地来源于外生条件设定的偏差。尽管理论的局限性是难以避免的,但事后来看,我们所尝试提出的理论似乎总能够对比较多的证据提供稳定和一致的解释。
现在我们更加清楚的是,恰当地设定经济运行的外生(初始)条件十分重要,这需要知识、经验和一些好的运气,也需要在实践中对经济数据进行紧密的观察,并随时准备根据外生条件的变化对预测作出调整。
在过去十多年的工作中,我得到了许多同事和朋友的关心、鼓励和支持,也经历了许多客户和投资者的质疑、批评和嘲讽,这些经验是我们过去努力工作的源泉。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工作是否仍然会有一些价值,恐怕只有时间才知道最终的答案。